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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和千利休

如同他传奇的身世,31岁完成《茶经》写作的陆羽是天赋异禀的。

智积和尚是个茶痴,教陆羽的第一件事就是服侍自己与宾客饮茶,没有多久,小陆羽就对茶叶的掌故、传说、种种用途了如指掌,并掌握了炙茶烹茶的技艺,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深得积公的赞许和喜爱。后来陆羽离开积公之后,积公深念陆羽所煎茶味,其余再好的茶博士煮的茶都觉得不好,从此不再饮茶。

这件事让同样爱茶成癖的唐代宗知道了,不大相信。永泰元年春天,著名的顾渚贡茶送至宫中,代宗下旨让智积入宫,让宫中煎茶能手奉上御赐紫笋茶一杯,积公轻呷一口,顿觉徒有馨香,失之鲜醇,积公说饮惯陆羽煎的茶,旁人煎的感到淡薄如水。代宗于是密召当时已隐居苕溪的陆羽进宫,煎茶送给积公品尝,积公品后,只觉肺腑空灵、物我融和、心旷神怡,激动地说:“一定是渐儿煮的!”

唐·陆羽像公元733年-公元804年

而比较起来,千利休的身世平平无奇,比起陆羽的年少成名,他应该算是大器晚成了。

丰臣秀吉召来晚年的千利休,要他当众表演茶道前的插花,按照惯例,插花是用筒形的器皿,秀吉却故意出难题,事先叫人给千利休准备了一个铁盘子,里面放了一些水,还有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在座的人都为千利休捏一把汗。他神情严肃而悲哀,将那在雪地里刚刚爆发出生命的全部美丽的梅花拿在手里,将花朵和花苞一点点揉碎,让它们随意飘落在铁盘子里的水面上,剩下一枝光秃秃的华干上带着三两朵残存的花苞,气息奄奄地斜倚在铁盘旁边。

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过程。在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铁石心肠的丰臣秀吉也落下了眼泪。


千利休像公元1522年-1591年

身处“安史之乱”(公元755—763年)大环境下的陆羽,和日本“战国”时代(公元1467—1615年)大环境下的利休,经历和思想却有着惊人的契合之处。这似乎给后世了解这两位茶人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注脚。

这两个人,一个是镜中之花,一个是水中之月。镜中的花,来自人的眼睛;水中的月,来自人的心扉。

陆羽便是这镜中的花,“不羡黄金盏,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月迷津渡,归去来兮,卓然自由于江湖之间;离开寺院的陆羽加入了一个戏班,四处演出,渐渐成为了竟陵四乡一个参军戏的名角。并且慢慢自己编脚本和唱词,他天生结巴,还写了著名的《谑谈》三篇,而这样反倒给人一种亲近和真实之感。

利休却是那水中的月,“生涯七十载,砥砺复琢磨。擎此三尺剑,祖佛亦难挡。”奈何千里婵娟,最知我心,中天的明月不言不语,却是知己。

丰臣秀吉还未和千利休关系出现裂痕之前特地来向他求教饮茶的艺术,没想到他竟说:“把炭放进炉子里,等水开到适当程度,加上茶叶使其产生适当的味道。按照花的生长情形,把花插在瓶子里。在夏天的时候使人想到凉爽,在冬天的时候使人想到温暖,没有别的秘密。”丰臣秀吉带着厌烦的神情说,这些他早已知道了。千利休厉声地回答说:“好!如果有人早已知道这种情形,我很愿意做他的弟子。”千利休后来留下一首有名的诗,来说明他的茶道精神:

先把水烧开

再加进茶叶

然后用适当的方式喝茶

那就是你所需要知道的一切

除此之外,茶一无所有

明·《陆羽烹茶图》

(利休曾手持的茶器)

“安史之乱”后,陆羽一路考察茶事游历江南,结识当时大名士当朝状元皇甫冉、谢灵运十世孙皎然和尚、大书法家颜真卿,这是促使《茶经》创作的动机,也是由此开始,这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开始了跋山涉水、寻幽探碛的艰苦之路。

《茶经》开篇即言:“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至此一代“茶圣”终于给了自己和身后的历史一个满意的答复。

利休在日本亦被尊为“茶圣”,比起陆羽来,利休似乎更有茶圣的风范,不仅弟子中有著名的“利休七哲”,而且利休喜欢的事物,居然被百姓冠以“利休色”“利休牡丹”“利休扇子”“利休栅栏”等风行国内,利休在日本文化艺术领域的深远影响,如同《源氏物语》在日本文学史上的地位一般。

传说有一次千利休坐在一旁看着儿子打扫庭院。当儿子觉得工作已经做完的时候,他说:“还不够清洁。”儿子便出去再做一遍,做完的时候,千利休又说:“还不够清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了许多次。儿子对他说:“父亲,现在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了。石阶已经洗了三次,石灯笼和树上也洒过水了,苔藓和地衣都披上了一层新的青绿,我没有在地上留一根树枝和一片叶子。”

“傻瓜,那不是清扫庭园应该用的方法。”千利休站起来走入园子,用手摇动一棵树,园子里霎时间落下许多金色和深红色的树叶,这些秋锦的断片,使园子显得更干净宁谧,并且充满了美与自然。

明代刻本《茶经》

这两个人要是生于一个年代,想必我们一定不会错过一次史上最精彩的斗茶盛况,可这终究是一种空想。我们如今能够了解到的也只剩下那七千字的《茶经》和电影《寻找千利休》里描绘出的那段唏嘘不已的岁月。

两人都追求着心中至高的“道”,但这道似乎各有不同。

陆羽追求的是一种中国传统的关于人生的道。他首先选择了自己的人生,然后选择了茶,继而有了《茶经》和“茶圣”;

利休则是先选择了茶,再选择了以后的人生,也才在丰臣秀吉谋划的争辩之中惨遭杀身之祸。他是烹茶的手艺人,他的道更加接近至高顶点上的技艺。

陆羽喝茶、烹茶、制茶、躬行、立言,如同金庸武侠中的大侠,他的发问是:什么是侠义?这是一个沾染着世俗和人文的发问;

利休泡茶、制器、传道、解惑,倒像是古龙武侠中的刀客。他的发问是:什么是天涯?

这是一个孤独的的发问。于是这两个人各自在生活和生存的发问之中登峰造极。

看似两条没有交集的旅程,却殊途同归。

之后的陆羽就平静地守着茶,守着生活;之后的利休孤独的守着茶,守着生存。我们能去发问的,其实根本不多。

但是想想,老子在函谷关留下的五千言的《道德经》,曹雪芹十年辛苦删减未成著的《石头记》,七千言的《茶经》一点也不算少了,况且他的一生都凝练在这七千字中,就如同每一个字都有出处,都有故事。

但是想想,利休七十年的人生沉浮,比起动辄千年万年的历史,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利休的七十年却真切如一抹绿茶,聚散离合,能有的,该有的,都有了。